【曦瑶岁寒24h】姻缘结
#半原著向仙人历劫
#卦象,琴弦,生死
#有改动
情不敢至深,恐大梦一场;卦不敢算尽,畏天道无常。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,可就算情深不能,情浅又如何?
当世事落尽繁华谢幕,环佩空归,曲中怨恨分明,忘川河畔,彼岸之上,又是谁在低声吟唱: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,生者可以死,死者可以生,生而不可与死,死而不可复生者。”
巻一:【卦象离】
1.
屋外星辰俱暗,九重天上已是安息,唯独瑶光宫中明烛闪烁,星光点点,牡丹艳华绝色,如一片潮生潮灭的海。
“你如今去凡尘,几时得归?”
闲敲棋子落灯花,身着斑斓羽衣的男子看着对面的人,“若是迟了,我又该无聊了。”
“那怕你要无聊很久。”暖玉做的棋子触手生温,那人含笑落下,笑意平静温和,仿佛看完了三月春花九月枫后饮酒乘兴归来,几分飘飘然,几分欣欣醉,最后则皆是他自己的从容笑意。
“旨意下后我给自己算了一卦。”
棋局上黑白交缠难分难舍,羽衣男子随落下黑子,抬头注视对面,目光微微好奇。
“九重天火焚寂塔,得了八字,”胜负已分棋局已定 ,那人掷了棋子,明烛星火下隐见清濯弯眉,秀丽轮廓如画容颜,“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。”
“……你这究竟是造了什么孽……”闻言羽衣男子也有些惊讶,声音中有些无奈,“怎么得了这么一个……”
“所以我跟你说一声,若是我下凡时不经意动了心……还劳烦你托梦提醒我一句。”那人也是叹息,“就托那句:‘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。’”
“你倒是不客气。”羽衣男子恍惚似是笑了一声,“好吧,我记下了。”
“如此,谢过。”
屋外天际曦华浅浅,屋内声音淡去,遥不可闻。
但彼时那人不知,这世间情缘,从来难解。红尘笑,婆娑泪,菩提血,流离苦,万丈皆是般若相。
只是当时道寻常,到头来,却是玉璧染尘牡丹凋落,一世繁华一世风月,转眼成空,金堂玉马高台富贵,皆化虚妄。
2.
是夜,金鳞台上暗沉无光,绽园中一人半卧,被上牡丹重重,已是魂入九霄太虚,沉沉梦中。
梦中花海明波摇曳,一处金厥玉宫华美大气,金光瑶站在宫殿前,疑心自己是何时中了什么魔障。
“瑶光,何时归?”
阶上兰芝生香琪花素艳,有人自殿内缓步而出,羽衣落地色泽极丽,却抵不过他的容颜半分。
那是普天下风月成卷,红尘集色,融一川泪水,浇灌成就的无边艳色。一笔描画彼岸殊颜,一笔勾勒远山青黛,始成情色万千,靡丽颓霜。
许是他一直没回答,那人皱了皱眉,手执莲华,拾阶而下,抬起的双眸似空无一物,又仿佛应有尽有。超脱沉俗,虚空无垠的极致,竟成圆满。
隐隐的,金光瑶觉得有些熟悉。
“尘缘了结后便归。”模模糊糊迷迷茫茫,金光瑶抬眸,唇边不自觉的弯起一个弧度,原本的那句阁下何人化为了应答。
“如此便好。” 那人笑,没头没脑的丢下这么一句话,“但望此遭,圆满归来。”
不知何处风来,卷起牡丹花瓣如千堆雪,金光瑶已被吹起。狂风中他微微闭眼,耳畔遥遥不知传来何人话语,宛如远古的歌谣,或是一个戒备森凉的警告提醒,便应已早从中窥得日后那残冷悲凉的惨淡结局。
“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。”
“莫要沾染。”
最后一句已是如隔云端,金光瑶猛然睁眸,窗外黄鹂婉转莺啼,春色几许,帐中香味沉沉,豪奢富贵,似真是一梦。
或许就是一个梦?
金光瑶笑,身上冷汗浸湿单衣几重,以往闻来觉得清浅适宜的苏合香味现在也觉得太过浓郁,让人烦躁不安。
大梦一场,浮生须臾,竟不知是真是假,该做何解。
“怎么了?”
恍惚间,有人缓步而入,白衣皎皎,还带着姑苏深山中的清冷草木花香,墨绦上垂着一块上好玉佩,玉上雕刻着聚散云纹。
君子无故,玉不离身。
蓝曦臣。
金光瑶微微抬头,温软眉眼上攒出一个乖巧的笑,“无妨。”默了默,看着他微蹙的眉尖,声音更加轻柔,“做了一个噩梦而已。”
3.
蓝曦臣是来接金光瑶去姑苏的。
六月高日炎热,金鳞台上用灵力催开的金星雪浪也秧了下来,枯纠纠白灿灿一片,看得人眼疼,于是他那好二哥心疼他,特意和金光善说了来接他去姑苏水乡避暑。
“二哥费心了。”
万丈云层踏剑而起,御风到姑苏,不过一两时辰,到时正值午时,街道两旁饭馆飘香,吴喃软语娇俏笑,采莲女乘舟唱着:“莲叶何田田,鱼戏莲叶中,鱼戏莲叶东……”别是热闹。
“如今归家,怕是要误了午膳。”
彩衣镇上饭菜飘香,茶楼里生意火爆,蓝曦臣携金光瑶进去时,台上的说书先生正呷了口茶,堂木拍的震天响,讲起了当初云梦大泽,杨花树下逃难而来的白衣公子与孟瑶的初遇。
“话说那年,岐山温氏残害百家,泽芜君忍辱负重,一路躲避追兵………”
台上人数语间便将那一段鲜为人知的风月道出,嬉笑怒骂寥寥几句,其中苦楚,却只有包间里那一对亲身经历过的人,方才晓得。
“那先生说错了,我当初可并非因二哥是个正人君子才救二哥的。”午后微醺,困意倦倦,金光瑶用手半撑着头,墨发垂散眸光软软,“我只是觉得……二哥好看罢了。”
若放在平时,这种逾矩的话他从不会说,可见显然是真的卸了防备,整个人都随心所欲轻松起来。
“若这身皮囊能得阿瑶欢喜,那倒也是不错。”闻言蓝曦臣也笑,芝兰玉树款款温柔,令人如沐春风。
“二哥……”
金光瑶面色微红,然而还没等他再开口,一只传讯灵符飘到蓝曦臣手中。
仔仔细细地看过灵符上的内容,蓝曦臣的神情显出几分无奈。
“二哥若是有事,便去吧。”看见他神情,金光瑶便大致猜到该是云深不知处又有什么事情,当下便先开口。
“可你……”蓝曦臣微微意动,却还是颇为为难。
“我就在彩衣镇,等着二哥。”他面上神色乖巧,眉眼弯弯伶俐讨喜,蓝曦臣迟疑了片刻,还是下了决定。
“阿瑶,你在此稍等片刻,我马上就回来。”
看着他面上的焦急,金光瑶乖巧的点头,目送那袭白衣飞快消失在视野中。想了想,又坐了一会儿,站起来,出了酒楼。
4.
“这句话的意思是,太聪明了一定会使自己受伤,情感太深了,一定不会活的很长久。”寒山寂寥禅意,钟声里,春花莫发。身披袈裟眉须垂地的老住持看着眼前人,眸光悲悯,“由爱故生忧,由忧故生怖。施主,听老衲一句劝,莫要动心。”
“多谢大师。”
石壁上兰生绝处吞吐芳蕊,点点幽华。金衣男子合掌致谢,抬起的眉目间一颗朱砂红的耀眼,宛如心尖一滴血。正是金光瑶。
那一夜梦中话语,不知为何金光瑶记得格外清楚,以至于来到姑苏,也忍不住上万重石阶到寒山寺,只为求得一个答案。
住持摇头,“施主入凡尘,不过一世梦,但凡梦中过往,终究是留不住的。”说罢他合掌宣称佛号,“由爱故生忧,由忧故生怖,贪嗔痴苦怨,皆是由此衍生。”
“可六界之中,三千婆娑,无人可脱离爱恨,割舍情感。”金光瑶笑,“割舍情爱为世间大爱,我是个俗人,心太小,只容得下我所珍重之人。”
“若此方为劫,”说着他垂眸,那一瞬的风华无双,“我愿永不勘破。”
“可施主不会舍得。”主持叹息,“您不会舍得的。”
“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,心不动则人不妄动,不动则不伤;如心动则人妄动,则伤其身痛其骨,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。”
“诸般苦楚,皆由此心造。”
上山容易下山难,来时满心困惑,去时惨淡瘠薄,金光瑶看着山中草木。草木一生短暂,朝生暮死,飘过浮云,却也不知红尘悲切,人间愁苦。
主持有一句话确实没说错,他的确舍不得。
那人是天上的皎皎皓月,是无边暗夜中的一丝亮源,是他对这悲惨世界唯一一缕的眷恋……所以,怎么舍得?
金光瑶想,既然不能动心,那就娶一个喜欢自己对自己好的女孩吧?
他会和她生儿育女,举案齐眉,白头偕老,也许还会记着他,念着他,却不会再爱着他。
若真如那样,就好了啊。
那样就好了。
5.
岁月如同指间沙,一晃便是许多年,能将昔日的知遇恩义化为噬血魔骨,一刀一刀将人心凌迟的面目全非。
金光瑶和聂明玦的决裂,来的迅速而又在意料之中,起因却是意料之外。
而当蓝曦臣收到消息从姑苏赶到兰陵,未经门生通报闯入绽园,就看见美人对镜,额上淤青如肥叶,红花血艳。
“阿瑶……”
虽然早就知道大哥性子暴烈,但见到此景蓝曦臣仍是微微语塞,只赶紧放下手中裂冰,急几步到他身边,“你可还好?”
你可还好?
倘若是让任何一个人来,指着金光瑶问他可好,怕都会嗤笑一声。这人头上血迹斑斑,身材又瘦弱矮小,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模样,又怎么会好?
金光瑶把帽子带好,乌纱帽正好遮住那额际的层层白绸,就如初雪覆尽了梅色,便看不见那凄婉艳色。
原本蓝曦臣是来看看他,安慰劝解他的,到最后却是被他劝解。于是又一夜秉烛夜游,抵足而眠。
只是第二日金光瑶起来,身旁前一晚躺着的蓝曦臣已不见了踪迹。他下床穿衣,打扮妥当了之后出门去寻。
过了几个廊檐就看到了一片玄色衣角和一片蓝家校服。
是聂明玦和蓝曦臣。金光瑶下意识的躲起来,然而躲起来之后,他又觉得这样很尴尬。明明这也算是他的家、他的地盘,那两个也算是他的兄长,他为什么要躲起来?
他这么想着,就听到前方传来聂明玦的声音。
“二弟,清心音是你姑苏蓝氏绝学,不可随意教给外人。”
金光瑶听见聂明玦这么说,垂下的眸子中含有点点讥讽嘲笑,面上却仍是一副乖巧模样,然而却又在下一秒被另一人的话所震惊。
“阿瑶不是外人。”
卷二:【琴上弦】
世人只道含光君精通琴艺,忘机琴赫赫威名,却不知姑苏蓝曦臣,也颇晓琴道。
“勾剔抹勒,是通用的四种手法……”
云深不知处有一处竹林,是蓝家先人所栽,灵气充足,夏日里去住颇为阴凉,诸多小辈喜欢来此,今年却是被宗主滥用私权给承包了。
石上翠竹一枝斜斜伸出,劲骨凌厉,青黛芳华。石后有人端坐,白衣如云映月,怀中坐着一个娇小男子,正手把手教着,大掌覆小手,竟是分外般配和谐。
“右手的抹、挑、勾、剔、打、摘、擘、托、轮、拨、剌、撮、锁、如一、滚、拂、双弹等,左手的上、下、进复、退复、吟、猱、罨、跪指、掏起、带起、爪起、撞、牵、全扶、半扶、龊、间勾、转指、索铃。”
“小指为禁指,不可用。”说着蓝曦臣便勾了勾指尖,一连串清亮琴音如流水般泻出,让人想起春日里的花,一溜串的缠绵飘扬,“以指甲肉别之,轻而清者,挑摘是也;轻而浊者,抹打是也。重而清者,剔劈是也;重而浊者,勾托是也。”
“外弦一二欲轻则用打摘,欲重则用勾剔;内弦六七欲轻则用抹挑,欲重则用劈托;中弦三四五欲轻则用抹挑,欲重则用勾剔。抹挑勾剔以取正声,打摘劈托以取应声,各从其下指之便也。”
他这一连串虽然很是详全,但就是因为太周全了,反而让人摸不到头脑。
“二哥……”
就连素来聪慧的敛芳尊也束手无措 ,巴巴看着他二哥,委屈可怜的很。
“咳,阿瑶莫急。”
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,泽芜君清咳一声,很是正经,只是耳后红霞一片,如阳春三月暖风催开妖华万千,嫣然一片。
于是那日暖阳清风,景色正好,蓝家弟子们就听了一下午的清心音。有个别胆子大的弟子冒着抄家规的危险偷偷摸摸的望里望了望,就见到自家以雅正端方闻名的宗主怀抱着敛芳尊,手把手教着弹琴。
据某无名蓝家弟子说,他发誓宗主眼中全是温柔,被罚抄家规百遍。后来金光瑶也听说了这件事,只是一笑。
琴上千千弦,声声寄我意。
我意传我思,念与君知晓。
但君不知晓。
幸君不知晓。
7.
后来薛洋的事情传来,金光瑶笑了很久。
君子动心坦坦荡荡,小人动心,却必然会万劫不复。
就像他和蓝曦臣。他那么好,却终究不属于他。
他们分明如此近,却又如此远,近到可以同床共枕,共话桑麻,远到两心千里,同床异梦。
他们之间,隔着姑苏的烟雨,隔着兰陵的长风,亦隔着世人鄙夷的指点目光,结义兄弟的名分情谊。至亲至远,至疏至离。
竟是如此可笑。
金光瑶笑。那根柔软的琴弦在他手中弯曲成各种柔软弧度,然后被他捅进了自己的胸腹。
而他依旧笑着,完美无缺,好像他只能笑着,也只会笑着。
这世上,并不是每个人都是蓝忘机,也并不是谁,都是魏无羡。
问灵十三载,等一不归人。
若是他死了,二哥可会为他流一滴泪?
金光瑶不知,可他也不敢赌,他所能做的,只有瞒。死死的瞒,将一切肮脏不堪的真相都瞒下来,迟一些,再迟一些,让蓝曦臣知道。
可纸终究是瞒不住火,蓝曦臣终究还是知道了。
那一夜风雨交加,金鳞台上雪海摇波,他担忧绽园摆放的花,也不知下人们收了没有,若是淋上一夜暴雨,那矜贵的君子兰兴许就活不成了。
思来想去,辗转难眠,便起身掌灯,打算去瞧瞧。
才开门便是淋漓大雨,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,一身单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。按说这样的大雨呆在屋子里最好,然而金仙督不知道抽了哪门子风,犹豫了一下,还是冒雨出去了。
豆大雨珠打在身上极痛,他按着脑中记忆摸索到绽园,寻到了那盆君子兰,又急急往回赶。
远远便瞧见了芳菲殿的灯火,然后便是一个石头般的高大身影。
“二哥?”
他微微一愣。其实自当初清谈会魏无羡搅局之后,他与蓝曦臣的关系就较往日清淡了许多。别人或许不知道,但唯有他们自己知道,其实他们之间已经有了隔膜。
可他又能如何?佛家说因果,他欠下的债,终究是要还的。
只是……金光瑶微微叹息,还是不甘心啊。
这么一走神,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芳菲殿内,他二哥正瞪着他,竟是难得的发了火。
“二哥……”
这是他还了玉令后他们第一次见面,金光瑶心中隐隐有些不安。发上的水滴落下来,身上单衣湿漉漉的,很是狼狈。
“阿瑶……”
金光瑶听见他恍如叹息的一声轻唤,然后便是扑面而来兜了满身的清冽竹息,一如那日午后的云深不知处,阳光洒在他们身上的温暖。
“二哥,得罪了。”他握住蓝曦臣为他解衣的手,微笑着对上那双含着惊讶、疑惑、心疼的眼,然后灵力一涌,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,就抢先下手封住了他的灵脉。
“所以说魏公子说的是真的了?”灵力被封,蓝曦臣的脸色瞬间苍白,身形晃了晃,又强行稳住,开口竟然很平静。
“是。”金光瑶扶着他在一旁坐下,沏了一杯茶,“他和二哥说什么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蓝曦臣摇头,沉默了一会儿,“这些都是你算计好的?”
“你说什么?”他的发上还在滴水,方才担忧他的人却已是一副冷面,金光瑶觉得有些冷,却不知道是因为这鬼天气,还是因为这个人。
“没什么。”蓝曦臣又默了默,突然出声,“你走吧。”
“那就委屈二哥了。”金光瑶微微默了一下,站起来转身离去,“失礼。”
“慢!”等他走到芳菲殿门口,将将要推开门离去的时候,蓝曦臣又叫住了他。
金光瑶回头,蓝曦臣却并不再看他,只是盯着桌上的茶杯,一字一句,缓凝坚决,“金宗主,这声二哥,不必再叫了。”
8.
第二日便是观音庙。
魏无羡到达的前一夜,金光瑶手下的修士已将乱葬岗失败的消息传来。当着蓝曦臣的面,金光瑶沉默了很久,挥退了下仆,道:“二哥,看来忘机他们,命很好。”
蓝曦臣沉默了一会儿,道:“是邪不压正。”
“是,邪不压正。”金光瑶重复一遍,嘴角微微露出些笑意,只是眉梢疲倦的很,隐隐竟是有些嘲讽。有那么一瞬间蓝曦臣绷紧了身子,怀疑金光瑶下一秒是不是就要动手了,然而到最后金光瑶也没有动。
他只是站在那里,看着他戒备,下意识的防范,眸中闪过一丝暗淡受伤,然后推门拂袖而去。竟是一句话也没说。
直到第二日他反身一剑而过,他才喊出那番话。
“蓝曦臣!我这一生杀父杀兄杀妻杀子杀师杀友,天底下的坏事我什么没做过!可我独独没想过要害你!”
十几年来他将这一切全都掩盖在兄友弟恭的假象下,藏的极好,连他自己也被骗了过去。直到临死前,才微微露出点真相,却也已是来不及了。
被拖进凶棺垂死前,金光瑶模糊又想起当年那个梦,梦中那一句“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。”
多年前他以为那只是一句乱语,多年后时光辗转岁月倾塌,穿过蔷薇色的水晶帘,越过云深不知处的那一片竹林,踏过金鳞台上那一片牡丹花海,他终于看见了那铁青着脸的森凉命运。
万般都是命,谁都逃不过这天意森严。
多年前的那一句卦辞,终是一语成谶。
无人看见被封于凶棺中的恶人眼角缓缓流下的一滴泪,也无人听到他的最后一句:“永别,蓝………”
再也不见。
卷三:【生死渡】
9.
曼珠彼岸,死地黄泉;潋潋流沙,逶迤芳华;冤魂哭嚎,忘川泣泪;弥渡生死,无妄永安。
金光瑶从未想过他竟还可以从棺中出来,然而再睁开眼,便已是一片血色天地。奈何桥、忘川河、沙华艳……世人竟难得的没有撒谎。
“回来了?”
他正看着的时候,有人踏血而来,官服制袍,华发三千,一双眸子似在红尘中辗转流离了千年,满是看透事情的淡薄与悲凉。
“大人是?”
世人传言有黑白无常牛头马面,但此刻这个男子出现在此便已是诡异,金光瑶眉眼弯弯,恭敬做捏。
“判官崔珏。”
那人回礼,眉眼隽秀端丽,却满是疏离,“时候不早了,尊驾还是启路吧。”
金光瑶顺着望去,忘川渺渺,前路茫茫,一架高桥贯彻天地,不知何处起,亦不知何处是归土。
“这是?”
“无妄桥,生死渡。”崔珏也抬眸望去,眸中情愫复杂,“度痴念,洗红尘。”说着又看向蹙眉的白面少年,“这条路,只能你自己去走。”
“啊,我知道了。”闻言金光瑶恍然笑开,然而那舒展的眉眼间,却是掩不住的思索与惆怅。
崔珏无声叹了口气,放出大招,“桥的那头,有人在等你。”
这句话果然有用。崔珏看着金光瑶眉头皱起来又松开,又皱起来、松开,如此反复几个轮回,终于开了金口,“敢问大人……是何人在等我?”
“ 不知。” 崔珏垂眸,伸手向着前方,“殿下请。”
听到那声殿下,金光瑶还欲再问些什么,但崔珏早已拢了袖子站在一边,眼观鼻鼻观心,显然是打定主意不再开口。
沉默片刻,金光瑶上了桥。
桥的两旁,有风声呼啸,有人在风中低低吟唱着。金光瑶偏头听了听,听出那是一首情歌。
“若有人兮山之阿,被薜荔兮带女萝。既含睇兮又宜笑,子慕予兮善窈窕。乘赤豹兮从文狸,辛夷车兮结桂旗。被石兰兮带杜衡,折芳馨兮遗所思。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,路险难兮独后来。表独立兮山之上,云容容兮而在下。杳冥冥兮羌昼晦,东风飘兮神灵雨……”
他寻着歌声,一步步向前。
步步刺骨,前尘重复。他看见了,他的前世今生。从孟瑶到金光瑶,那悲惨可笑的一生。
10.
天上星宿嫡凡,并非都如太白金星那般,留下千古才名,更多的是来历劫的。而瑶光此次历的,是最要命的一个情劫。
但凡沾上情之一字,大多都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,诸如白蛇七仙女等太多惨痛血淋淋的例子在前,瑶光于是就嘱咐故友,劳他在他动心时托梦,提醒告诫他。这便是绽园梦中,那句“情深不寿,慧极必伤”的来历。
原来如此。
桥旁风声呼啸,云絮散漫,金光瑶看见那素衣仙君投身镜内,落生在青楼酒肆,他的母亲为他取名,瑶。
投之以木瓜,报之以琼瑶。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
孟瑶在众人鄙夷的目光中长大,有心悦于他的郑家小姐央父亲任他为账房先生,从此他终是从那压抑的青楼小屋中解脱,住到了郑府。春去秋来四季轮回,他的日子渐渐好过,然后他就遇到了,他一生的劫。
时值乱世,岐山温氏烈阳高照,各大世家皆受重创,姑苏云深不知处被烧,嫡长子蓝涣携书出逃,逃过万千追杀,越过千山万水,昏倒在归家的孟瑶面前。
这是何等的运气。
这是何等的缘分?
当时少年尚未被多舛世事污了手,眸中是最粲然的长天秋水,一颦一笑皆是最真实的模样。
他为他洗衣做饭,他为他讲解仙门,玉兰树下,落花如雪,剑光翻飞清光凝聚,仿佛便已是一生岁月安好,一切都映倒出日后十里红妆的圆满模样。
那时他以为他们是有缘,才会如此投切。只是他未料到,那只是他一个人以为的缘分,他的“毕生之耻”。
无妄桥上,风声大作,云雾中时光辗转,最后停留在他与秦愫的婚礼。
金家富贵,虽然是一个私生子的婚礼,但因娶的是世家独女,也算是隆重豪奢。
百台玉阶映红绸颜色,金星雪浪盛丽颓艳,他身着喜袍伸手将他的妻子牵过,一步一步踏了上去,脚底仿佛踩着万叠白骨,一步步踏上了那从不属于他的金鳞台,抬头微笑。
他看见金光善眼中的不耐烦,金夫人眼中的鄙夷,金子轩江厌离眼中的欣慰,还有……蓝曦臣的默然。
彼时年少,浮华万千,却只觉得最美不过他唇畔一瞥间的温柔,如今算来,却再无那时心境,亦没有了那个必要。
金光瑶笑,悄悄握紧了他妻子的手,心想,他终于可以再开始新的一段人生了。
那时他以为是珠联璧合,谁料到,却是珠璧有隙。
11.
命运的残酷与奇特之处,就在于他的不可预料与猝不及防。你永远不知道,下一秒会发生什么。
正当他满心憧憬期待着未来的时候,秦夫人找到了他,道秦愫是他同父异母妹妹,求他去解除婚约。
那一瞬间,满室的喜艳都化为了对他的讽刺,好半晌,他才回过神来,扶起跪倒在地的秦夫人,冷静而又残酷,“我日后一定会待阿愫好的。”
他清晰而又明白,他绝不能在此时得罪秦苍业,更不能因此被赶出金家。可他仍旧是为他那时的果断冷酷怔了一下。
曾何几时,他也年少天真,可到如今圆滑无情,是世事打磨了他的菱角,还是他本心如此?
往事摊开如卷,深深浅浅,沿着一步步的足迹,流过眼前。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,看一世痴妄,是如何水落石出,化霜雪狼烟。
婚后不久,秦愫便传出有孕的消息。 怀胎十月 ,一朝分娩,诞下一个儿子,他为他取字如松。
君当如松,风过不折,雪压不弯,青山不遮,本心如初,切莫要重复,他的道路。
如松长到六岁,将送去姑苏求学,若是平常人家倒也罢了,可他的出生地位在这里,就注定了他一生不得随心。
但虎毒尚且不食子,又何况是人?
在那个漫长难熬的夜晚,他抱着懵懵懂懂的金如松,终于下了一个极艰难的决定。
次日,就有刺客入金鳞台的消息传出,而当蓝曦臣收到消息赶到,就只看见金鳞台上缟素一片,金光瑶坐在小小的棺木前,一把一把烧着纸钱,扬起漫天灰烬。
从此之后,世上再无兰陵金如松,唯有姑苏寒山寺,小僧平安。
而后他守着那长达十三年的幻梦,谨记着兄友弟恭,宗主本责,仙督高位,杀父杀兄杀妻杀师杀子杀友,笑里藏刀六杀天下,却终究,还是输给了心尖那一点柔软。
如今看来,却是错。一步一劫,一步一殇,再难回头。
云絮散漫,镜中过往化烟云破散,最后的最后,高楼崩塌琴弦断,朔月幽辉敛芳藏,缘深缘浅,情淡情浓,至此终了。
无妄桥上,前尘已尽,回首向来萧瑟处,也无风雨也无情。
俗尘漠漠,天地渺渺,他于断肠心痛中,终于明白。
蜃楼虚幻,这红尘是非,经得起谁人仔细推敲?浮生黄粱,大梦一场,醒来皆是空无;风情月债,贪嗔痴苦,算来总是虚妄。
岁月催人老,恨重断人肠,贪嗔痴怒怨,不过他人笔下一梦,可悲可笑,亦可叹。
无妄桥的尽头,冤魂哭,厉鬼嚎,催断人肠。
他缓步步下最后一级石阶,胸口被朔月穿过的大洞空荡荡的灌着风,吹着他一阵阵的森凉。世人总爱歌颂天荒地老,山盟海誓,可天不会为他荒,地也不会为他老,就连山也会被时光移平,参商沧海桑田 。其中消磨的,不过痴儿怨女泪,红尘万千恨。
彼岸上,有人身披羽衣,翘首驻足。
孔宣。
越过这浮生万千,岁月年轮,兜兜转转,终于又回到了当初。
他从远方回眸,微微一笑,便是花重锦官,颓华无双,“回来了。”
“嗯。”
瑶光轻笑,金星雪浪袍已化为素衣,那一朵胸前牡丹化为袖摆幽昙。只是昙花一现是为了韦陀,这一朵白昙,却又是为了谁?
旧友重逢,二三故念。
他笑问:“花开可好?”
“尚好。”
残杯小酌,饮尽苍茫,世事无奈,醉极了的时候,瑶光听他问:“这数十年须臾生死,你可放下?”
“有何放不下?”恍惚间他似是笑,“是非爱恨,皆已成空;风情月债,早有结局。”杯中解忧酒香四溢,他反手一倒,尽数送了衣上圣花,眉目间尽是朦胧,“不过一梦。”
可这梦中百般欢喜却如利刃扎得他心痛,痛得恨不得去讨一碗忘川水饮下,再不记得这些繁杂。
但花非花,雾非雾,梦却是梦,迟早要醒,总归要醒,而梦中爱恨也好是非也罢,谁也判不定。
只盼得岁月将春秋酿酒,饮醉千年,将这一方心事,永久封缄。
12.
如此醉了几日,两人将孔宣藏在酒窖里的酒几乎全喝完了,瑶光才想着要回去。
红尘一遭,重归天厥,只袭素衣,两袖清风,满身伤痛,心中千疮百孔。
“你还去凡世么?”
临别前,孔宣回头来问。坠入魔道的孔雀美得惊心动魄,一颦一蹙皆是如画,眉目间却满是忧色。
“要去的。”
瑶光宫前金星雪浪开的甚好,一如凡间金鳞台上那片花海般繁盛清丽。他立于这一片久违的熟悉景色中负袖望来,容色淡泊清婉,恰似月光下悄悄盛绽的仙华牡丹,高不可攀遥不可及。
“他拿了我的一根琴弦。”
琴弦琴弦,是琴上千千弦,还是那弦中万曲相思?
孔宣不知,只微微叹气,“看来,你这个劫数过的……甚是让人伤心。”
“伤心是真,但幸得只数十年。”
瑶光却笑,星华烂漫间,再入红尘。
重蹈凡世,入眼尽是旧时影。
金鳞台上,牡丹朵朵;姑苏云深,玉兰片片。一别数载,却是未变,只不过故人心尚来,故心人何在?
青石素阶三千里,他一一踏过,终看到了久违的故人。
十年生死两茫茫,再相见,鬓如霜,满目沧桑景。
“久违,泽芜君。”
对视良久,还是瑶光先开了口,面容乖巧灵动,一如往昔。
“……久违。”
纵有再多疑惑惊喜,蓝曦臣也不动声色的暗自按捺下,只是指尖微颤,泄露出那一两丝激动。
“数年未见,泽芜君却还是旧时模样。”闻言瑶光笑了笑,谈笑熟稔,“不知这仙家地方,可否容我等恶人一观?”
“……请。”
云深不知处原先在温家掌权时期被火烧了,后来蓝曦臣匆匆继任家主,在金光瑶帮助下重修,一草一木,一花一景,皆是二人心血所凝。
“那时你说藏书阁该栽两棵玉兰,恰似我与忘机,今已亭亭可花开。”一路行来风景如故,仿佛仍是记忆里鲜活的转瞬昨日,只是情难依旧。
瑶光敛眉,含笑不语,就这么在云深不知处住了下来。
半月后他在此见到了赴清谈宴的聂怀桑,见面倒是平和的很,一方残局,两盏清茶,一声三哥,还似旧时。
迎着他微讶的目光,聂怀桑微微垂眸,折扇上山水遥阔,遮住了他的神色。
新仇生旧怨,旧恨生新怒,这爱恨纠织便如树上的藤,一枝从一枝,一节落一节,永无了尽时。
他记得金光瑶杀了他的兄长,可也记得他所送来的那些珍贵古玩,那些打骂责怪时的维护,以及聂明玦死后的帮助。
曾经的情谊可以变成谋心的刀,曾经的怨怒也可以化为入骨的思念。
爱恨本就是一体,彼此从来不分。恨也好爱也罢,都太累了,这么多年,也该放下了。
“你长大了,怀桑。”瑶光垂眸轻笑,依稀想起当初不净世的那个聂二公子。其实他才是最无辜的那个人,他才最有资格去恨他,但他却选择用时光清洗罪孽,用岁月掩埋伤痕。
聂怀桑摇摇头,没在说什么,只是眉间郁色沉沉,“你回来,是为他吗?”话中的的那个他虽然没有明说,但两人都知道是谁。
“不全是,他手里面有我的东西。”瑶光微微眯眼,突然问,“你还想聂明玦吗?”
聂怀桑敛眉,一瞬间眉眼乖润,“你有办法。”
“这里面是他的魂魄。”瑶光悄悄把一个圆球塞到他手中,“只是你得养着,养出他的神智。”
“我知。”聂怀桑握紧了那个圆球,迟疑了片刻,“你……也多保重。”
他或许已经料到他此次回来并非只为了叙旧,也知道他们如今不比从前,但仍旧是还挂念着。
瑶光笑着摇头 ,慢慢走的远了。
他在云深不知处呆了一个月,然后又走了。如他来时那般悄然静寂,只蓝曦臣和聂怀桑知道他又活了,其余人都以为敛芳尊还被封在荒山里,永生永世不得超生。
走之前他拿了那根琴弦,站在他住了一月的屋子前,淡淡回首。
长记得曾携手处,千树压,西湖寒碧,到如今,几孤风月,屡变星霜,山阔海遥,未知何处是归途。
离缘卦,杯中酒,眉间雪,衣前花,檀案茶,暗夜烛,琴上弦,生死渡,镜花水月须臾芥子,不过神袛踏雪御风,醉一场月色悲凉,华色苍寂。
忽然瑶光想去问问那店中卢生,那碗梦中黄粱,滋味可好?
但他终究还是忍住了。只对着寒室方向遥遥一拜手,便向山下行去。
结缘释解,更莫相憎,一别两宽,各生欢喜。
余生不见。
14.
转过熟悉的亭台楼阁,他看见一片雪色的海。千树繁花次第而开,檐涯下琉璃铃铛清愁淡淡,远处檐牙高啄勾心斗角,八角亭中有人相对而坐,相谈甚欢。
“深山老林虽然人迹罕至,但若是诚心去寻,终究还是会找到的。”
“俗世尘杂,万物随心,我辈修仙,本就是顺心法而动。心一动而万念转……”
“所以,终究还是舍不得啊……”
有馥郁浓香携带隔夜露水袭来,他一瞬闭眼,恍惚听到那人温柔话语,还带着姑苏云深的清冷雾气,如往昔千万次那般响起,“阿瑶,我要走了,你要好好的。”却是离别。
梦中花香远,瑶光睁眼,看窗外明月高悬,惹尽相思意。
“你这是何苦?”
有人立于他的床前,羽衣斑斓,带着淡淡莲华苦檀香。
“……什么?”宿醉带来的后遗头痛隐隐,他伸手按压太阳穴,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。”孔宣伸手将他从床上搀扶起来,目光驻留在他眉心片刻,又移了开来,“看来此劫已破,恭喜。”
见他仍是不解,孔宣反手拈诀,幻出一面水镜递给他,“你这样,倒是很好看。”
水流虚幻流动,倒映出他眉心图腾,轮廓清晰明艳,像极了凡间额上的金氏朱砂。
瑶光脸色骤然一变。
情劫难破,入劫者若是想要破劫,一是入劫者自己死心,二者,便只有劫数本身消散。他如今圆满飞升上神,那蓝曦臣……
“我睡了多久?”想清楚了其中关节,瑶光伸手抓住孔宣的袖子,“蓝曦臣呢?他在哪里?”
他问的焦急而灼热,孔宣微微避开他的目光,“半月有余。”默了默,又道:“他已死了。”
千帆过尽,碧海无波,他就这么飞升了上神,而他也就那么死了。
“他葬在哪里?”
这次孔宣沉默了更长的时间,方才开口道:“定恶山。”
昔日的荒山恶人埋骨处已是一片金星雪浪,花海摇波如万里缟素,极尽哀思。
“宗主病逝前曾嘱咐我等,要把他与您同葬,又道金星雪浪甚美,您很喜欢,便要我们在此栽种它。”已继承了蓝家尊位的蓝景仪站在他身旁,眉梢眼角皆是叹惋,“碑是宗主亲自选刻的,云深不知处的历代陵墓中,埋的是朔月和裂冰。”
花舞翻飞,似是谁人温柔而郑重的眼波。
“他……走时可好?难过么?”
青石碑上覆盖清幽苔藓,他伸手拂过那重重绿色,顺着字迹蜿蜒勾勒,似乎这样就可以离那个人近一点,再近一点……可指尖触及处,微凉。
他已经不在了。
“其实自您走后,宗主的精神就一向不大好,后来您回来了,他才又有了些神采,只是……”只是后来,他又走了。
“后来先生想为宗主娶门亲,本来八字换了日子都定下了,可……”蓝景仪垂眸,胸中一声停滞的叹息。
“后来他的身子就一日不如一日,临走前说想看兰陵牡丹,大……金宗主和思追御剑去了,可还没等到他们回来,他就……”蓝景仪终于忍不住叹息,眸中有淡淡水色,“至于难过么……您不在,大概还是有些,可后来却笑,说是您来接他了。”
“他是笑着走的……”蓝曦臣一生温润雅致,对待弟子等最是温和,蓝景仪说到此不由心下感伤,一拜做捏,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子,“另外,泽芜君特地交代过,要把这个给您。”
盒子是用檀木做的,上面雕刻着散漫云纹摇曳牡丹,别是精致华美。
似是想到了什么,瑶光打开盒子,有绯红书帖迎着日光闪闪夺目,撒着的金粉华贵奢美,衬着那牡丹国色端庄。
但瑶光并非为此失神。这样的帖子他原来也有一个,记载着他和秦愫的名字,夫妻位分。
婚书。
以我之姓,冠尔之名,此后皇天后土,生死浮屠,沧海桑田,永而隽念。
15.
“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?”
三月春归,牡丹花开如海,娇贵的孔雀窝在海中,羽衣华光流转,“瑶光宫怎么办?”
“如今天下太平,王位更替自有兄长做主,战伐尚未起,没我什么事。”有新发的牡丹苗怯生生的探出头来,瑶光蹲下身细心的浇了一点水,“你如今来不会就为了这个吧。”
“……不是。”默了半晌,孔宣叹了口气,“羲皇太子向你求亲。”
“我已婚嫁。”
孔宣听到意料之中的这个答案,却仍是要尽力再劝一劝,“其实他只是个凡人,还是你的劫。”
“凡人也好,劫也好,我只知道,他是我喜欢、我爱、甚至想要相伴永生的人。”瑶光很从容的借着那一点润湿的土将牡丹苗小心翼翼的挖起来,“婚书为证,天地为凭,无论他在与否,我都是已婚。”
“行吧,我知道了,你开心就好。”孔宣站起身来,临行前又回过头来,“为他弃无上尊荣,舍极致容华,可值得?”
他问这话时语气平淡而疑惑,没有那些真假故作的语气,却也因此更直白刺入人心。
值得吗?
瑶光也问自己。
但若知一切皆有尽处,何以执斯念永不悟?世间本无烈狱,所谓恶业,不过天道不问,得失不论,对错无究,只探因果。终是难明。
“值得。”有华光自远方天际而盛,他立于花海前含笑望来,褪去不甘的眸中尽是粲然笑意,似如九天最纯粹的秋水,“我无悔。”
此后孔宣便来的少了,四季轮回又几度春秋,他守着这一方花海如遗世桃源,看着那原本的金小宗主坐稳了位子,与蓝家递了庚帖,成为自含光君和夷陵老祖之后第二对道侣。
他看着原本的一问三不知慢慢锋芒毕露,然后把聂家发扬光大,又慢慢的等回那个人。
花开花落,日升月落,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想着好的方向发展,但唯独那个人似乎是永远沉寂,好像再也回不来了。
直到有一天,南方罕见的下了雪 ,他于梦中突觉寒凉,担忧当初栽种下的金星雪浪。牡丹娇贵,遭霜雪大抵不能活,他想着明日定要早起覆盖些茅草,免得这花海不复。
次日他果然早起,一边运着茅草覆盖着花苗,一边想着要不要出去世间找一找他,或者去冥府找崔珏问问?
他正这么想着,就听到身后传来声音。微微回眸,便见那人于满地茅草中含笑做捏,如当初金鳞台上分花逐柳踏金砖而来,容色温雅,笑容和煦,“在下蓝涣。”
于是瑶光也笑,一如当年那般回礼,“在下瑶光。”
【终】
其实写这篇的时候,时间有些不够用,昨天才考完试今天就发,前面的【卦象离】和【琴上弦】有很多地方写的不是很好,没有把那种情感写出来,希望各位见谅。
当时七火老师把题目发出来的时候,我一瞬间就想到了那句“情不敢至深,恐大梦一场;卦不敢算尽,畏天道无常”,然后就顺理成章的发展脑洞,出现了《姻缘结》。
【卦象离】实际上是取得卦意,交代身份背景,【琴上弦】写阿瑶曦臣学琴和决裂那两件事情,不过我的文笔不大好,可能糟蹋了……最后一卷【生死渡】是写阿瑶他的一生,从生到死。最后的结局,我留下了开放性的,也许他们会解开心结携手相守,也许会重用兄弟名分相伴,(好吧其实我就是没想好。)
到最后,谢谢诸位能看到这里,期待各种意见的提出,另外,祝大家放假开心。
长安朱砂
2019.1.25