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曦瑶】等

    #《渡》的后续

      #第一人称

      #主叙事情感转变,请避雷

      我是一个孟婆,千年来守着这一方忘川。

  【壹】

  第一次见到他,是在夏秋流火之季,冥界阴雨绵绵,我正忙着收摊,衣衫尽湿也并未再意,只忙碌着,半响后却未料到那雨竟是自己停了。

  片刻后我终是收拾好了,抽空一看,却并不是雨停,竟是有人支了把伞替我挡住了雨。

  许是我视线太过炽热,他觉了神,微微偏头看来,我便见清了他的容颜。

  他生的极好看,当的起眉目如画这四个字,而眼眸一转,便是波光潋滟。那唇颜色虽淡却不苍白,似如暮春时节飞谢的最后一瓣芳菲,微微苍凉微微柔软,却是让人不由心生怜惜。

  “公子欲往何处去?”

  身在忘川千年,我早已看尽了人间的各种是非,明白容颜不过皮囊一具,但仍忍不住放柔声音,怕吓着他。

  “往来处去。”

  闻言他一笑,眉眼弯弯恰如春花,竟与我打起了佛谒。

  “前尘苦多,去者不留;来程多舛,何必再提?”他身上的血渍几乎可以将他淹没,一看便是生前犯下了大错,竟是连来生也不能— —可偏偏还有金光护着他,我定睛一看,竟又是大功德。

  我轻叹着从才收拾好的碗盆中斟出一碗孟婆汤,递给他。

  他没接。

  “尘缘已尽,强求只得孽果。”我叹息劝慰他,“不如饮了这泪汤,忘却前程,再投生搏个好命罢。”

  “……我生前坏事都做尽,竟还有再世为人的机会?”他仍是不接,只垂眸看着涟漪渐淡的汤面,黑白分明的眼中却不可抑制的露出悲伤,浓烈的就像冥王泡的茶,一口下去便是苦涩得人心尖凉紧。

  “功过相抵自是如此。”我体谅他,并不着急催,幻出阴卷扫了一眼,又叹了一口气— —杀父杀兄杀妻杀师杀子,最后被所爱之人一剑穿心— —司命写这命格的时候不会吃多了便秘吧?

  “左不过是些腌臜事,污了您的眼。”见我面色有异,他也瞥了一眼,笑意浅浅温和从容,眉间却是淡淡的苍寂,如浮屠塔中囚禁了千万年的罪人,透露着绝望的平静。

  “哪里的话,生前的罪过是非一抔黄土掩尽,按你的话说,何必再提。”我一边估摸着,今日一天叹的气怕是比千年积累起的还多,一边又是声叹息,“况且若真要论起来,谁负了谁的痴心,谁断了谁的执念……不过一笔烂账。”

  “很是。”

  他不知听进去了否,但仍是点头应和,沉默片刻后又拱手道:“姑娘在此多少年了?”

  “约已有千载。”

  我摸不清他的意图,但许是心中那一缕怜悯,仍是老老实实回答,同时心底忍不住心酸。

  就连那对分分合合互相嫌弃了千百年的牛头马面都还有伴,独我一个人苦守在奈何,真真是没天理。

  “那姑娘可否容我在侧?”

  许是我惊讶回头太快,他被吓了一跳,下意识的在眼角堆砌起一层玲珑的笑,“当然,不行也可以……”

  “不不不。”见他这样,我赶忙举手阻止,想了想,又按照他们凡人的礼仪,微微一福,“那就有劳敛芳尊了。我唤孟九。”

  【贰】

  他告诉我,他叫孟瑶。

  “投之以木瓜,报之以琼瑶。”

  “匪报也,永以为好也。”

  我一边舀了一碗汤给排队的鬼魂,一边随口接上,“诗三百,思无邪啊?没想到令堂还挺浪漫的,喜欢这种飘渺的男女情爱。”

  “尊座眼中男女情爱虚无缥缈,但人间红尘万丈,是非爱恨情愿飘邈,风花雪月山誓海盟,纵然知他是虚幻,女子又怎么舍得?甘愿沉沦那半点虚假罢了。”他一旁收了空碗又往锅里加了半篮子的曼珠沙华,眉眼温软含笑,在我看来却颇有几分落寂。

  “三百长歌思无邪,纵有再多情爱,您怎么又没听过那一篇呢?”他察觉我目光,便忙里偷空,扭头朝我一笑,“士之耽兮,犹可脱也;女之耽兮,不可脱也。”

  “你既然知道也看了那么多,怎么还会喜欢上泽芜君?”

  话一出口我便觉出大大不妥,奈何已出了口被那人给听到了,便小心翼翼的哆嗦着肩膀,偷瞧着眼,暗暗看他。

  他没生气,只愣了愣,分了一下神,便又如常笑道:“所以才说尘世多苦恼啊。”

  “由爱生忧,由忧生怖,由怖生恐,若离于爱恨……可谁人能离于爱恨?”

  忘川悠悠,排着队的痴男怨女们领过用他们泪水熬成的忘情汤,又入了轮回。

  他含笑舀好一碗碗孟婆汤,放在我的手边,续道:“我只不过是在一个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,爱上了一个错误的人。”

  “而后人间七苦,生生尝遍。”

  他说的清淡,我却听得泪水涟涟,在心底把狗屁司命和秃头月老骂了个狗血淋头— —闲着没事写这么难这么凶煞的命格,是吃多了撑得慌吗?

  许是我眼中波光粼粼很是可怜兮兮,他顿了顿,偏头微笑,微微有些无奈,“这一世就此终结,便也算是完了便也算是完了……我都未曾在意,你也……实在不必难过。”

  “我才没有难过!”

  伸手用袖子抹了将泣下的泪,我嘴硬道:“我只是……我只是觉得,你忒可怜了些……”

  话落余音袅袅隐隐打转着泪,这番话心虚的连我自己也不敢信,他伸手仔细替我揩了泪,面色柔和,“生前我做尽坏事却还想着要人垂怜……到头来却没得半点,如今我也不想了— —你却是为我哭了。”

  话中几分疏自调侃,几分怜惜感叹,我鼻子一酸 ,几乎再落泪,他却是抢先刮了刮我鼻子,笑意融融,暖如春风,“你还是着省些罢— —若让殿下看见,又要笑你了。”

  我觉着他这个架势很像在哄他家的傲娇大小姐,遂抹了眼泪,抄起勺子往鬼魂碗里添了汤,不长记性道:“他刺你那一剑,疼吗?”

  “…………”

  他没回答,看起来就好像是没听到,我刚欲顶着他的讨嫌再问一遍,他就又递了一碗汤,朝我一笑。

  这一笑不像当初浮在真心上的面具,不像是他惯常堆积在眉梢眼角的玲珑。就像是三月的春雨四月的芳菲,不自觉的就令人沉溺深陷,此生不醒。

  他就这么笑着看着我,眸中暖意荡漾融成那过往岁月里最为深刻入骨的温柔回忆。

  “你若是爱上一个人,就知道了。”

  【叁】

  忘川流淌,冥界素来寡淡无色,中元鬼节门关大开,那些心存执念而不愿入轮回道的鬼们一股脑的全涌去了人间,我守着破败的小摊问他:“你想见你二哥吗?”

  “想见如何?不想见又如何?”

  他支着手打量不远处开的红艳的曼珠沙华,面容是少有的平淡,神色亦平静从容,竟是有些漠然的苍凉。

  “我同他的缘分,早在那一剑落下的时候,就断了个干净,其余的……不过些不甘罢了。”

  这话说的无情而苍凉,我沉默不语。

  纵然阴卷可以将他一生倒映出来他父母谁恨过谁爱过谁,但只是那寥寥几字……他们的爱恨、他们的纠缠、他们的抉择、他们的痛苦……谁都不懂。

  除了他们自己。

  所以我也无法劝导。

  我叹了口气,敛了裙子坐到他身边,也学着他的样子,支着下巴,“听上去办差的朋友说,敛芳尊死的那一年,泽芜君闭关不出,后来蓝老先生死逼着娶了妻,但一直没同房……后来在寒山古寺抱了一个孩子…视若己出。 ”

  他默不作声,我余光看见他掐了一株彼岸花,不由在心底暗暗雀跃,然而面上却仍是一副哀容,“他给那孩子冠蓝姓,取名暮。”说到此处我故意顿了顿,“听说是朝暮的暮。”

  他掐住了那株可怜的彼岸花。

  我暗暗叹气,摇摇头道:“归鹤盼行云……我记得你当初把金如松放到的……嗯……蓝宗主大概是知道……”

  “闭嘴。”

  他向来以一副笑面示众,一时间这样的声色严厉我还是第一次见,不由得心下惶恐,一时竟被镇住了。

  “我知道你想说什么。”他松开手,那株可怜的彼岸花已经化为了一摊红色花泥。

  “但不过一句‘人鬼殊途’。”

  我沉默良久,才动了动僵硬的肩膀,单刀直入,道:“去见他一面吧,他很想你。”

  他思衬良久,终于点了头。

  地狱的恶鬼若是想要出这囚牢,非得有人替他掌灯,照尽归家路。

  我去陆判府上求了一根蜡烛,点亮了,晕晕光辉照亮了漠漠人世路,我看着他一步一步走出这永久沉寂的冥府,去了人间,去了红尘,去了,姑苏。

  【肆】

  他回来的时候,一袭素衣如雪。

  我将摇摇欲坠的蜡烛拨亮,垂眸看着那灯花炸开成结,问道:“你怎么不留在他身边?”

  “人鬼殊途。”他眉间满是疲倦,然而那疲倦中,却有一种从未有过的、对未来的期待,“我不能留在他身边,会给他带来灾祸。”

  “所以?”我略略蹙眉,丢了铜匙,看他微微一笑,如当初般清丽温暖。

  “不过百年,我等便是。”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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